一直混迹于北方的我，头一次跨过长江以南，来享受一个不下雪的冬天。在天还热的时候就好奇地问学生，咱们这里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彻底降温，可十月底旭姐来探访的时候，我觉得穿短袖也还好。即使突然某几天会降温让你换上长袖，可过了一个周末，天又放晴，穿长袖又显得热了。当地老师跟我们说这里冬天最低也就零下几度，我不自觉地放松了警惕。

    当天气终于不再回暖的时候，我虽赶紧换上毛衣毛裤，却也稍微有点措手不及，突然体会到所谓“魔法攻击”对我物理防具的隐隐嘲笑，也理解了以前当笑话看的所谓南方冬天屋里比外面冷。

    之前由于旧房翻新，暂住到学生宿舍二楼，天刚刚冷起来，却还要为了洗漱上厕所的事情跑到楼下去，早晚都要经历露天走廊和楼梯的冷风洗礼，下雨时候就更不用说了。

       一天晚上，我在寝室上网时，门外一个学生敲门。看到是八年级的一个学生，健壮的小胖子，长得像董浩叔叔，我只教他们信息技术，但是经常见也比较熟，他总是主动跟我打招呼。

    “苍老师，借你的插座给我手电筒充一会儿电好吧？充一会儿就行。”

    学生宿舍本身除了顶灯是没有其他电源插座的，我和室友李老师搬进来时候都是现接的插座，现拉的网线。

    “行啊，”我马上回应道，“可是就一会儿能充好吗？”

    小胖子走进来把手电插上和我闲聊，问问我在干嘛，看看李老师的架子鼓，李老师是他们班班主任，放学了也还没回寝室。其实有好几次看到过这个小胖子因为种种劣迹被老师处分，但是不管看面相还是实际接触，我都觉得这个小孩儿挺好，走路步伐稳健挺胸抬头很有男子汉样子，如果犯错我也只想把它归因于青春期的正常躁动。

    站在旁边看我上网一边闲聊，大概也就不到20分钟，他说差不多可以了，就拔下手电，再次谢过我下楼回自己寝室了。

    熄灯号已吹，我以为帮学生这一个小忙就完了，可是一会儿他又回来了。

   “苍老师，我这儿有半个柚子，沙田柚，挺甜的，您尝尝。”

   “谢谢谢谢……”我突然不知所措，忙接过柚子。

   又闲聊几句，他再次道别下楼。

    如果说帮当地前辈老师做做维护电脑这些略显工作量的事情而后获得的小回礼稍微有点等价之意，那一个一般意义上的“坏学生”因为我的一点举手之劳而给我的朴实馈赠该有多么的无价？

十一月末，搬进新居，晚上有时玩一玩当年听说的南方大学生寝室里做的“取暖神器”，似乎也并不能完全抵消室内弥散的寒气。收到童年好友从香港寄来的曲奇饼干，正好赶上感恩节，就想趁机给我们班熊孩子做一次思想教育。希望他们知道听话表现好才是感恩，才能有奖励，稍微收敛一下课堂上不尊重老师同学总是随便说话的行为。

我在黑板上写下“感恩节”三个字，又讲了讲感恩节的起源和意义，可是他们似乎只是在议论老师拿来的盒子里到底是什么东西。我开始单曲循环《Amazing Grace》衬托气氛，要求他们想一想有谁值得感恩，说出来你的感恩之情可以拿一两块饼干。一个接着一个，大到国家，小到老师，说得最多的还是爸爸妈妈。会议在祥和而热烈的气氛中结束，可还是有些同学因为别人拿多了而没有分到。

“老师，我这三块都是巧克力的，可不可以换一块啊？”

      说话的是我们班的“多动症儿童”，上课总是前后左右乱动乱说话抢话接话，可是偏偏又确实很聪明，很多老师都夸记忆力好，这次期中考试考了全班第一。

    “不行，哪儿那么多毛病？人家还有同学没拿到呢，你不爱吃就给别的同学。”他长得小个儿不高，总笑嘻嘻地，我也喜欢逗他玩儿。他还经常用上牙咬着下嘴唇做思考状，白白的牙在他黑黑的脸上特别显眼，像只小海狸。

    他又咬着嘴唇看着我不说话了。

    第二天，上课时候，又是他，坐第一排跟我乱说话。

    “老师，你那个饼干保质期有多长啊？”

    因为是上课时间，我瞪他一眼，没说话，想让他闭嘴，然后接着讲课。可是他又接着说：“我想把它留下来，留到过年时候爸爸妈妈回来时一起吃。”说完又继续咬嘴了。

    幸亏他说第二句的时候我没看着他好好听他说，要不然我会哭的。我们这里不能说多么贫苦，这帮熊孩子成天下课就去商店买吃的，也只是因为这些饼干确实远道而来很新鲜。可是这样一个搞笑选手在那一瞬间竟然说得如此煽情，真的会让人情不自禁地为他的真诚单纯可爱而感动。

    我一直没理他，可是最后他又像往常一样自顾自在那儿接着白话上了：“应该可以吧，饼干保质期应该挺长的，应该可以放到过年，嗯，好叻。”

      到了十二月岁末，这里再冷也还是没有下雪，似乎有一种力量默默维持着零度以上的风景。当你不专注于湿冷的空气，而去关注这里的人时，你会发现这种温热的力量来自人心，尤其那些青春年轻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