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的这个时候，我们聚在群山之间的凉水河小学，十几个来自天南海北又散落在附近村落的支教队友，围坐在狭窄幽暗的小厨房里吃火锅，畅聊着支教之初的困惑与新奇。快吃完时，村里忽然停了电，我们点起了蜡烛，吃完了锅里最后的热菜。北方的中秋夜凉如水，单薄的我们在暗夜里喝酒聊天。我还记得闪烁的烛光里，大家眼睛里那些明亮的光。如今两年已过，当时的我们回到各自的世界里，那最朴素的时光像梦一场。
关于结束支教，这篇文章已零散地写了两个多月，斟酌再三，纸短情长，其间情愫，无以言表。如今总是梦见大石岭湛蓝的天空、宽阔的河流、还有山顶那两棵并列的树，总是想起那些孩子可爱的笑容、专注的眼神。我知道我必将如此怀念，我总是告诉自己，总会回去总会重逢。
最后的日子
八月初的广州，雨下不停，夜不成眠，连续好多天，一直梦到同一个场景，那种感觉像回到了大石岭最后的日子，时间似乎一直过不去，停留在最后一场送别。走的那天清晨下着雨，五点多起来，望见窗外的村庄隐约在雨里，校门口已经聚集了五颜六色的学生们。不久便有学生来宿舍找我，最后看了一眼这个被我们布置得像小家一样的小房间，却始终迈不开步，学生和朝姐已经帮我把那只来时的大箱子搬到楼下。学校还在沉寂中，校门口等着我的是七年级的女学生们，还有我的师傅和看门的王叔，他们笑着看我，我也笑着望向他们，却说不出话来。
校门外那条路上连续下雨的积水还像小溪一样流淌着，踏出校门那一刻，真希望大雨阻止了班车的正常通行。淌着水一步一步远离学校，学生们在我左右远远近近，我却不知道对她们说些什么。等车的地方是一个加油站，车还没有来，雨还在轻轻细细地下着，我们都没有撑伞。我一一看过这十几个女孩的面容，真想一一拥抱她们。却终究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只在心里祈祷班车晚一点到。时间越来越接近，送别的合照拍过后，我不敢再看向谁，也不敢再说一句话，也许说出一个字我的眼泪就要决堤。最后的最后，我拥抱了相伴两年的修齐、朝姐还有师傅，却不敢再拥抱孩子们，就转头上了车。不管窗外的孩子们在呼喊什么，也不管车上的乡亲在议论什么，独自坐下就再也忍不住掩面哭泣。就这样离开这片生活了两年的乡村，离开了我倾注那么多时间与心思的学生，一切忽然间就嘎然而止了，我被抛弃在时间之外。我多想一一温柔拥抱她们，笑着告诉她们老师会再回来，可是却没有做到，从此这场分别夜夜入梦。其实就算我们哭着抱成一团那又如何，我强行不在她们面前释放的伤感，她们也一定能体会得到。如果再有一次，我就和孩子们一起哭得淋漓尽致，然后一一告别，再也不要独自沉浸在这离别的痛苦与遗憾里。
回过头去看，那最后的日子里，我像个孩子一样刻意不去面对既定的分别。每个周末都和孩子们约定出行，他们带着我上山下河，一路欢声笑语，谁也不提分别，心里、日记里却一直在倒数。有一次的创意部落里，有孩子写道，老师，我跟你一起的时间不多了，我能为你做什么呢？我一定不会对你说谎。还有孩子写道：我能做的就是上课好好听讲，让老师快乐进教室快乐出教室，下课在老师无聊的时候，陪您练球，说一些让您开心的话，希望剩下的日子里能一起开开心心的。看着看着，眼泪就开始往下掉。是啊，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我还可以为他们做些什么呢？最后一个月，我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这所学校，却不敢直视孩子的眼睛，怕自己掉眼泪，发脾气，怕破坏了这最后的温柔。常常一个人在宿舍收拾东西，收着收着又收不下去，站在窗前看对面山头那两棵树，看散落在操场上嬉戏的孩子们，不写日记不看书，却很晚睡很早起。走前两周，同事们纷纷请我们到家里吃饭，那些散落在村庄各处的宁静院落，让我总是想到清晨他们踏着露水走过山间小路去学校教书的场景，他们是这乡村里最值得敬重最朴素的人啊，感谢他们像亲人一样给我们照顾、鼓励还有肯定。有时候既定的不可改变的离别才是最残忍的，让人沉浸在即将到来的失去里无能为力。
最后，在教室里给孩子们读这封信的时候，哽咽得读不下去，几欲泪洒讲台。两年，给全体学生一共写过十封信，与个别学生的通信不计，这最后的信，并非最后，因为离开之后，便收到孩子们的邮件，我们隔着千山万水仍在继续写信。海子的诗里说“爱你，就是给你生命中所有的美好，然后退场，让万花筒灿烂你的眼眸”，老师不知道是否已将世界的美好向你们传递，但这两年已与你们分享我曾经历的所有美好，惟愿美好在你们的生命里持续生长。
写给七年级学生的最后一封信
我亲爱的学生：
离别之际，几次提笔想给你们写这封信，却迟迟不愿面对。尽管两年前，老师就说过关于离开的时间，但当这一天真正到来时，似乎仍然猝不及防，没来得及做的事情依然还有很多，而时间已经将一切终止。最后的信也许已不足以表达珍重。
回首这两年，一言难尽，种种经历和情绪已沉淀成老师生命中最难忘、最宝贵的时光。这两年，老师和你们一起度过，这就是最值得纪念的事。感谢这两年里你们曾为老师做过的一切：你们曾送过老师五花八门的小礼物，给老师带过好吃好看的小食物，给过老师持久不变的肯定、理解与支持，带过老师去游山玩水，关心老师的身体，包容老师的脾气，为老师努力改进自己。能被你们这么长久地敬重和喜欢，是老师最幸福的事。你们的进步，让老师看到教育的希望；你们的顽劣，让老师思考教育更好的方式。所有的生活到最后都值得感谢，因为这过去的一切才成就了现在的我们。
你们是老师的第一批学生，老师在你们每个人的身上倾注了这两年所有的时间与心力，但愿已经将美好的东西带给了你们，但愿老师埋在你们心里的种子有一天会开花结果。如今，老师要向你们告别，去做更重要的事情，希望你们能够理解生活的选择，老师只能陪你们走到这里了。最后老师依然想对你们的未来给予寄望：
1、老师希望你们坚守本质的善良，关心他人的困境，怜悯他人的困苦，帮助他人的困难，但善良绝不是一味的忍让。愿你们明是非，知善恶，在邪恶面前要将善良化作火一样的正义，烧毁那些不义之举。愿你们从善如流。
2、老师希望你们将努力认真变成一种习惯，为每一件重要的事情尽心尽力，你就会收获属于你的成就。只说不做的结果只是在原地停留，这世界永远没有不劳而获的果实。尤其我们是农村的孩子，我们要像这广阔大地上的祖辈一样，懂得靠自己的双手踏实努力地获得生活的美好。生活的幸福总会最终降临于努力认真的人。
3、面对纷繁复杂、良莠不齐的学习生活环境，老师希望你们学会见贤思齐，去学习那些你身上所没有的优秀品质；学会见不贤而内自省，从那些不良行为中反省自己，引以为戒。这样你才能扬长避短，才能坚守自己的目标，才能更加完善自己，你才会脱颖而出地实现自己的理想。随波逐流的人，永远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永远不会成功。
4、如果你已经开始思考生命或是生活的意义，那么恭喜你，你的心智正在走向成熟，你会不断尝试不断寻找。你要相信，每个人的答案都不一样，有一天你会找到适合你自己的人生意义。而在那之前，老师希望你们能够做到，人之为人的本义：为他人带来益处。
5、关于《我们一起走过的文字童年》这本书，终于尘埃落定。你们已经拿到老师倾尽心力的书本，这是老师送给你们最后的礼物，愿你们好好珍藏。听到有人说起已想好暑假写创意部落的题目，也有人说会坚持自己写也让家里弟妹写，这是老师最欣慰的事。老师真的特别期待你们能够坚持自己把创意部落写下去，愿下次回来，能看到你们已经记录下更多的生活，收藏着更多的本子，有着更多的丰富经历，到时候愿听到你们一一分享。
最后，千言万语尽在祝福中。愿你们更懂得珍惜身边的人事，愿你们更懂得用努力获取成功，愿有一天能在人海茫茫中与你们重逢！惟愿这两年我们共同的美好回忆能给每个人带来努力生活的持久动力，愿你们与老师一起为各自的美好未来加油！
文/蒋金玉
（2011级项目成员，曾任教于河北省青龙县大石岭九年一贯制学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