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石:我的社工地图|读人计划

读人计划vol.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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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讲述人:丁石

我的社工地图

“我上一秒还暴跳如雷,下一秒接起了服务对象的家长的电话,又变得温柔平和,这个变化让我一下子不认识自己了,我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自己是谁,觉得很拉扯。”


从2018年9月加入为中国而教的志愿者教师项目,到后来以社工的身份成为一名全职公益人,丁石参与公益已经五年多了。有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处在上述那种困境里,拉扯着自己,不知道要带着“社工”的身份去向何处。这种感受,就像身处在一张巨大的社工地图中,却没有导航,不过,在无数次的游走与穿行之后,她的路径似乎明晰了许多……


  TFC读人计划 



作为支教老师

地图第一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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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课堂之外,孩子们总能把
他们的老照顾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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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石第一次接触公益,便是成为为中国而教的志愿者教师,去湖南沅陵支教。

当时的丁石刚大学毕业,并没有把“支教”和“公益”联系起来,“我中学是拿过助学金的,我觉得自己也能和当年资助我的人一样,为别人做些什么。不过那时候只听过‘义工’这个概念,没把支教当成是公益,更没听说过‘社工’。”作为在农村长大的孩子,能够再次回到农村,看看农村人的生活状态,顺便为农村做些什么,这便是她当时一个简单的心愿。

支教的两年里,丁石和孩子们成了彼此最好的玩伴。提起那段日子,她说,“课堂之外,孩子们总是能把他们的老师照顾得很好。”打乒乓的时候,她是不用下场的,球也无需她捡,旁边还有一堆孩子给她扇风、加油。好像下课后,她是完完全全被孩子们照顾的那个人。“我只需要开开心心地和他们一起玩,他们看我玩得开心,他们也会开心。”

支教一年后,丁石申请再次参加机构的岗前培训,那是她第一次真正被“公益”的概念打动。“耿玉苗老师特别专注地把精力投入在语文教育上,还有一位老师,辗转在湖北的不同学校支教,他们都属于认定了一件事情,就不断地投入在里面,他们会提到他们的公益理想和教育理想如何驱动着他们来到这里,我被那种执着打动了,我也想成为他们那样的人。”那个夏天,被这样的老师们感染着,同时身边又有着一群同样想为乡村教育做点什么的年轻人,丁石感到大家的力量围绕着自己,牵引着自己向公益的路上走去。“那群人,培训师、志愿者和未来教育家,跟他们在一起真的很好。你会被他们吸引你知道吗?”即便那时候还没有明确过对公益的认知,但她的双腿已经踏上那条漫长的道路,“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公益在我心里扎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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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社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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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图第二站

“自我拉扯的社工,我究竟是谁?”


结束支教后,丁石便加入了公益组织“江西协作者”,成为了一名服务社区和乡村儿童的社工。刚入职时,她发现身边很多同事已经在公益行业待了八年十年,还有人直接干到退休,他们似乎投入了自己全部的精力在工作上,有时候,好像连自己都能为此让路。这种“大公无私”让丁石感到很不适应,她开始觉得自己和他们格格不入,她曾尝试向他们靠近,尝试去寻找令那些同事如此坚持的那个信念,但她发现自己做不到,“我努力地调整自己去变成他们那样,但我做不到,我没法把这件事看得这么宏大。我在服务小朋友的时候,有时会和他们产生矛盾,我会想吵架;我也做不到自动加班到深夜,我会抱怨。那时候我觉得完蛋了,我不配。我没有做社工、做公益的觉悟,我应该和他们一样在那里,为什么我却在这里。”

是否要把那些同事的职业标准套在自己身上?是否要把自己的全部精力投入进这份被被很多人“上了价值”的工作?做到那样是否意味着,“我没有想到我自己”?做不到是否又意味着,“我不配”?近三年的工作时间里,丁石陷入了强烈的自我拉扯。

同时,令她不断拉扯的,还有一条社工的行业准则:“以服务对象的需求为导向”。在这条准则的指引下,丁石一直尝试不带情绪地对待每一个服务对象。有时候,小朋友会惹她生气,她会努力遏制自己的情绪,“有时候我都快被气哭了,好想和他们吵架呀”,但总有一根弦绷在那里。有时候,小朋友展露了比较强的攻击性,但她不能直接地“攻击”回去,因为她是成年人,她是社工,小朋友则是她的服务对象,“我只能让自己处于被攻击、受委屈的状态”。面对这样的困境,同事会告诉她,正是因为这些孩子有这样的问题,才需要社工去不带情绪地帮助他们。“我听到这句话觉得很不对劲,但我不知道哪里不对劲,又觉得好像也没错。”把自己压低一点,再压低一点,无限制地压低,如讨好一般去服务那些孩子,这便是当时的丁石对那条社工准则的践行方式。同时,总忍不住情绪化的丁石又开始质疑自己,为什么不能在心里包容那些孩子?为什么会对他们生气?

有这样一个场景偶尔会在办公室发生:丁石和同事、朋友抱怨着和服务对象之间的矛盾,此刻若有一个服务对象的家长打来电话,她会很快变一个模样,“我上一秒还暴跳如雷,下一秒接起了电话,又变得温柔平和,这个变化让我一下子不认识自己了,我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自己是谁。”丁石为此感到讶异和无助,她开始意识到社工与服务对象的这种关系不对,可不对在哪儿,她依然说不上来。

直到去年夏天,丁石再次和一个孩子爆发了冲突。那是个曾经和丁石很亲近的孩子,她对ta的成长投入了很多心力,但在冲突之后,丁石成了这个孩子口中的一个非常不堪的人。“ta说的很多话真的很过分”,她为此感到气愤、沮丧,“如果ta不是我的服务对象,我会跟ta对骂,一度还想去找ta干架呢,已经到了那种程度”,但她依然得按着“以服务对象的需求为导向”的准则,强迫着自己厘清冲突背后的原因,疏解孩子的情绪。“我明明很生气,但是我不能;我的情绪没有得到处理,还得优先处理ta的情绪。”这一次,对于社工与服务对象的关系的理解,对于自己在这个行业的价值,对于做公益的意义,她产生了彻头彻尾的怀疑,她感到完完全全地崩溃了。在那之后,丁石去凉山支教了半个学期,“其实那时候我去凉山,主要是为了逃避那些事情;我甚至还把一些负面情绪带到了凉山。”


作为“我”

地图第三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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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漫漫的时间长河里,我总能留下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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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10月,丁石在河南碰到一位设计师,他很直接地表达,“我不认可你们社工的那条准则:以服务对象的需求为导向。”“我当时觉得这人真是大逆不道”,接着那位设计师说,“我会很在意我的需求是什么?我做这件事情,我能获得什么?


“他把这个理由说出来以后,我觉得我的价值观被颠覆了。”丁石发现从来没有人和她说过,社会工作者在关注服务对象的同时,应该如何关注自己本身。她开始反观过去,从成为社工以来,身边的每一个人,在写项目书、做活动、在做每一件工作时,似乎都没有看到自己的需求,人似乎被工具化了。社工把所有的关注和价值感都建立在服务对象身上,一旦产生剧烈的矛盾或落差时,社工的自我价值感就会崩塌。她重新开始思考自己的角色定位,在这个身份之下,自己究竟是谁?自己的需求是什么?关于那条准则,丁石形容它像一个无形的枷锁,像一条拴住象鼻的绳子,“那条准则没有错,但或许没说全,或者我们没有理解全。”


最近,丁石带着一个孩子阅读一篇名叫《我的情绪小怪兽》的绘本,在讲到“愤怒”的部分,丁石大方地告诉那个孩子,前一天ta没有收好自己的玩具,她就会有“不开心”和“愤怒”的情绪出现,这样的表达得到了那个孩子的接受,也令她意识到自己终于能够觉察自己,并且照顾自己了。希望自己的情绪和自己做的事被看见、而不是被否定,希望成长、往前走得更远,希望有更多打破和颠覆认知的机遇,如今的丁石越来越能清晰地看到自己的需求。


对自我需求的关注,也让她开始思考自己在这个行业的价值和意义,她发现过去常常忽视自己的情感和劳动价值,“我最近发掘了几个民工的厉害之处,用影像把它们分享出来,这是我的价值;对这个社会来说,我不是只害虫,偶尔还会做益虫,这是一种价值;有人车子卡住了,我去扶一把,这不也是我的价值吗?其实我也还没找到所有的答案,但是这个价值感已经不再单一了,我不再把所有的价值都放在服务对象的改变和反馈那一个点上。我想我能够脚踏实地地去做点什么,可能慢了点,但在漫漫的时间长河里,我总能留下些什么。


在整个过程中,支持着她去做出这些思考和探索的,除了自己,还有那些同行的公益人。“大家平时好像都各忙各的,但当你有困难的时候,大家都会站出来,拉你一把,他们能给你特别好的推力。”最近她参加了“念响回廊”公益项目,在那儿,丁石再次遇到了一群温和坚定的人,她感到自己的根越扎越深,被持续地滋养着。而再次想起那些曾经让她自愧不如的公益人,丁石把他们看作这个行业的一盏灯,他们持续地让自己亮着,以此来告诉其他人,那条路行得通,而至于是不是每个公益人都得走那条“拼命三郎”的路线,丁石已经有了确定的答案,“他们是这个行业尤其宝贵的存在,我还是希望能靠近他们。不过我有我自己的方式,我会把步伐放慢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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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在这条路上,丁石依然带着困惑行走着,“公益组织是个强调人文关怀的地方,可是很多时候,我们自己反而没有被关怀和看到。”这是否偏离了公益的本质?可是作为一个微小的个体,她又能做些什么?她依然怀疑着一些事情,依然困惑于一些事情,但如今的她,已经不会轻易地被击退了。“很长一段时间我觉得我不配做公益,现在完全不会了,我觉得我很配。”全职工作了三年之后,她头一回有了一种酣畅如意的感觉。

如今丁石重新打开这张社工地图,再次寻找起了自己的位置,她说,她或许才刚刚背上背包,找到了一两个工具;一边走,一边寻找新的工具。“如果整个路程有10米,我大概才走了1.5米,我的背包还比较空,但已经装了一些东西,也有了越来越多的同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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