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教归处,也无风雨也无晴


编者按:有时候文字会显得无能为力,虚构的文字既不能为现实提供行动指南,也不能安慰生活中所受的皮肉之苦,可是文字却能构建一个只属于自己的王国。2014级志愿者教师葛明珠习惯于从微小的事物和故事的细枝末节处来描绘见闻和情感。2016年葛明珠结束了两年的支教生活,写下了这篇散文。在她笔下,并没有客居异乡的惶恐和猎奇,而是如乡亲邻人一般,侃侃而谈着这里相通的风花雪月和你我之间相异的人生经验。她“竹杖芒鞋”,独坐在山坡上,与蚂蚁看同一片风景,她创造了一个独特的时空,用来盛放想象、情感和期盼。你若问她,冬天的雪下积压着什么,她一定会回答,是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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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寻用了很多药汤给河神洗澡,河神吐尽污秽,清澈通透。第一次看到黄土高坡的蓝天,我觉得天神刚刚从汤屋洗澡回来,有没有白云都好,有没有小鸟都好,有没有人看他都好,天神是他自己。天蓝得让人想席地而躺”,这是支教第一年随手写的东西。


那时候一天到晚矫情得不行,愿为蓝天吟诗赋文。黄土高坡的蓝天是什么样的蓝天呢,是广阔的,是通透的。从头顶向远方蔓延的,蔓延到县城果汁厂,蔓延到五峰山,蔓延到乾陵。席地而躺,延续这个感觉,因为天真好看,让人不想移开视线。

这时节,因为蓝天,杏花才好看,因为蓝天,麦田才好看,因为蓝天,夕阳才好看,因为蓝天,孩子才好看,因为蓝天,世界才好看。如果你来,你也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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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里,太阳,风还有我们,上演着一部永远都不会终结的狗血剧。

太阳爱我,不是暗恋,他直截了当。他占尽地利,他爱得强烈,他不知道他会伤害我。

太阳是热情但胆怯的少爷,他的老妈是手段强硬的风,我们则是楚楚可怜的女主角。太阳想每天出来和我们见面,但有时会被老妈赶回家。对我们这些人,老妈发怒了,狠狠地,疯狂地惩罚我们。但是她阻止不了我们和太阳之间深沉的永久的爱。在我们死了之后,太阳还会在,那时,他会不会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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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里,星星离我好近呀,伸手一抓,就是一把。前年夏天在家的时候,晴朗的夜空,长长的云河跟着月亮,“就像桔梗的招魂虫”,那时候的感觉现在还记得清晰。去年夏天离校的前一天晚上,夜空晴朗,云淡风轻,这话不矫情,是真的。云淡淡的,跟着月亮,长长的像一条小河。风很舒服,还带着一点太阳的热气,海拔一千多米的地方,晚上的风带点热气再舒服不过。那时还突发神经听《小河淌水》,虽然我无“情哥”可想,还是感觉无比应景。

那天我洗了一个小板凳,那是当年毕业的同学从学校寄过来的,我嫌弃板凳腿上纠缠着好多头发,我嫌弃板凳腿已经裂开了,但是我还是刷干净了,晾了一个下午,它看起来很漂亮。那天队友在门口买了十个玉米,据说是水果玉米,但其实是老玉米,胡子很多,啃起来很艰难。我坐在小板凳上,看着天空,一边啃玉米一边想入非非。

冬天的夜空自然也很好看,可是太冷了,星星冒着寒气,月光寒凉,风吹起干树枝咳咳喳喳,实在无法欣赏,让它自己个美去吧。很多个晚上,我洗完脸出门倒水,抬头看看天,像个神经病一样说声“嗨”,接着躲回房间去。相对于坡上的村子,我所在的学校,其实像一个大坑,它是一面自然土墙,两面砖墙,再加一面教师宿舍围起来的大坑,院子不大,抬头看见的却不是“四角的天空”,这个坑里,汇集着五个村子的未来。


黄土高坡的雨下起来丝毫不输于南方。大学时期经历过四年的梅雨季,那种潮叽叽黏糊糊的感觉到现在还记得。刚到的时候,这黄土高原的天空便给我们近十五天的“洗礼”。

“雨,整个世界都是雨,下了好久,久到我已经数不清有多少天了。偶尔晴天,‘大抵可以忽略不计’,推开门,雨。头顶是雨,脚下是雨,左手是雨,右手是雨,眼前是雨,身后是雨,起床是雨,吃饭是雨,上课是雨,休息是雨。昨天是雨,今天是雨,明天是雨。第一个月,跟我关系最好的便是我的伞,我离不开它”,雨会下一天,那种细细的但又密密的,那种几乎看不到的但又凌厉的凶狠的打在脸上毫不留情的,一整天的雨。

通常,雨放学后会停,这时候,雾气就起来了,白茫茫一片,站在门口就看不到操场,来,一起走进雾里,给脸补补水汽,穿过土操场,当心踩到水滩,最后嘛,去厕所。后来,我买了双雨靴,为了好好踩泥。学校修路那段时间,也下雨了,推土机刚刚推过土,硬土变软泥,靴子陷进去,那酸爽!


“冷,像几百把小刀一样刺着我”,几年前我坐在一教230,想起了三毛的话。黄土高坡的冬天,刺着我的小刀何止几百把?什么是寒风刺骨,什么是朔风凛冽,我才知道。风把太阳吹走了,它无处不在,包围了我。它卷起土,漫天弥漫,它闯入教室,如同吼叫的魔鬼,它带来了雪,铺天盖地。一个率真的姑娘这样写:“风把我的头发吹得像鸡毛,把我吹成了一个大疯子,风吹进教室,就像杀猪一样。”

2014年的冬天,漫长而寒冷,就像一场噩梦。我简直无力应对这塬上的狂风,这塬上的冷。常常生病,鼻子不通气,嘴巴要一边讲课一边呼吸,郁闷至极。

风卖力嘶吼,带来了雪,雪却很美,好多年没有见过那么实在的雪,下起来特别卖力的雪,踩起来咯吱咯吱响的厚实的雪。从教学楼二楼向坡下看,一层一层的白色,盖住了麦田,高压线塔兀自站立,看起来特别勇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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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的果树年复一年经历冬天,等着春天来了,发芽开花。而现在,满树繁花,像是一树树雪,在麦田中,在蓝天下,在上学路上,在我眼里。毕竟,美丽的春天来啦!


本位作者:葛明珠
2014级志愿者教师
曾支教于陕西省咸阳市永寿县张家塬完小
支教心语:蚂蚁蚂蚁蚂蚁蚂蚁蚂蚁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