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知青,为中国而教


 
志愿者 、 海归硕士王颉正在青龙县西双山小学支教 。


 
马丈子小学的孩子们正在玩耍 , 在志愿者到来之前 , 他们从未摸过篮球 。 



一个村庄里的教育,很大程度上承载着这个村庄的命运。



一个个村庄里的文化样貌,连接在一起构成了一个国家的整体面貌。



当教育在乡村被忽略,滋养人心的文化力量在慢慢消解。



当挣钱的脚步愈发匆忙,那个被称为故乡的偏僻村庄里发生的一切还有谁会在意?



一群年轻人来了,志愿者试图改变乡村的教育,更力图改变乡村的样貌。然而,志愿服务的期限到了,乡村的未来又由谁来接手?



在河北省青龙县的一家小餐馆,吕凤楼咽下一口饮料,右手手肘在桌上找到支点后,手掌托起腮帮,左手微微上扬,指着兰毅和他的两个伙伴说:“要是在魏巍笔下,你们也该是最可爱的人”,这是他当天第六次说这句话,也是第一次当着兰毅的面说。



兰毅有些不知所措,左手轻轻握着捏着筷子的右手,贴在胸前,一个劲地说“谢谢”。



吕凤楼是青龙县教育局副局长,辖下有24个总校(注:乡镇中心学校)、12个直属校,分管5156名教师教学业务。



兰毅和他的伙伴是3个大学生支教志愿者,来自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国际农村教育研究与培训中心“为中国而教”支教项目。



从去年秋天开始,原本不同轨道上的人们,人生开始有了交集。



彼时,吕凤楼正为乡村教育现状而心里“堵得慌”,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下,得知了“为中国而教”支教项目,支教志愿者就是他请来的“先生”。



在一个村庄的学校,志愿者兰毅和他的伙伴们,正试图改变着为吕凤楼头疼的教师专业问题,在这些之外,他们对于村庄的改变,更令吕凤楼意外。



一群新知青,在两年的时间里所能够做到的,或许不仅仅是教孩子们识文读字……



一个项目



这是一个需要政府花钱的公益项目。



2010年,吕凤楼从青龙一中副校长调任青龙县教育局分管业务副局长,一组数据让他极度吃惊。



据不完全统计,全县有33. 3%的教师所教学科专业不对口或专业职称与所教科目不对口。村级学校或教学点几乎没有专任教师,学科结构缺编现象更为严重。



“没有体育课、没有美术课,学生离老师越来越远。”48岁的吕凤楼清楚记得二十多年前的教学口号有一句“跟学生打成一片”。



一次下乡,他看到一个50来岁的老师下课后与孩子们踢毽子。



老师一脚把毽子踢出去,毽子在空中跳了一个舞,再被孩子一脚踢回来,老师花白的胡须与孩子的笑脸,那种唯美,让他感动至今。



但在他上任两年的下乡调研中,仅此一次看到老师下课后跟孩子们“打成一片”。



两年后,吕凤楼描述自己了解教育现状后的心情——“压力大,堵得慌”。



吕凤楼刚上任时,兰毅还只是中央司法警官学院的大三学生,军事化管理锻炼了这个独生子。在新疆实习,4天只能睡2个小时,流鼻血严重起来能擦掉一卷卫生纸,他一直希望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



2011年初,偶然的机会,吕凤楼结识了“为中国而教”支教项目,项目可向教育资源匮乏地区提供大学生支教志愿者,吕凤楼决定申请这个项目。



“志愿者当然是越多越好”,但是需要钱,他向县委县政府申请了12个名额,不过他并未指望全部获批。



没想到很快就获得批准,每个大学生每月发放生活补贴1500元。最终,支教项目组将志愿者补贴改为每人1200元,而人数则增加到15个。



兰毅正好是这十五分之一。



去年临近毕业,兰毅联系到“为中国而教”项目后,开始跟父母沟通支教的事情。



沟通了很久,父母依然不置可否。



“就让我去吧,做公益的女孩子心肠好,回头给你们带回一个好儿媳”。最后这句话终于说动了二老。



接受完项目组一个月的培训,15名志愿者,在去年的秋天,一身行囊,汇集到青龙县开始支教。



一个村子



兰毅被分到青龙县青龙镇马丈子小学。



青龙县地处河北省青皇岛市辖区,2001年被列为国家扶贫开发重点县。



马丈子村,离县城不足4公里。只是要翻过一座岭,这道岭也是许多拉客面包车要价的理由。从马丈子最高的岭子上向西张望,能看到数十里外的野长城。



翻过岭,被夏天洪水冲刷过的泥巴路开始让面包车东倒西歪,只有两旁玉米秸秆向来客行注目礼,偶尔能见到一些板栗树,熟透的栗子零落一地,一些果农提着蛇皮袋正在捡拾,约10分钟,一个村子迎面而来。



村里鲜见新房,偶尔能见到一两个妇女倚在门栏边打量进村的车辆和生人,旁边突然蹿出一只土狗对着来客狂吠。



大多数的傍晚,这里的村民习惯聚在一起侃家常,“哪一个村的自留山又卖了高价,哪一村的谁谁谁又买了辆好车”,唯独少有谈到本村人。



“大伙穷酸着呢,没矿。”村里人说。



青龙县最直接而重要的经济来源是矿藏,在该县相关宣传资料上,60吨的黄金储量,15亿吨的铁矿储量,26亿立方米的花岗石储量成为该县矿藏丰富的重要数据,不少人,因为分到的自留山是矿山而一夜暴富。



然而,关于矿的一切却与马丈子村没有半点关系。



这里,原本是满清正白旗后裔。清兵入关,跑马圈地,一马姓家族选中了这块地,于是取名马丈子。马丈子村身后强大的历史背景下,是已经丧失的狩猎经济,数百年来,从语言到习俗已被汉化得比较彻底,但马背上的民族对农商之道的学习却相对滞后,老祖宗没给这个村留下矿藏,令人艳羡的财富也与他们无缘。与很多中国的乡村一样,村民绝大部分收入靠外出打工。



当然,这里没有衣不蔽体、食不饱腹、旧屋破檐的穷苦不堪,大部分居民生活尚能过得去。



只是,这里的村民陷入了挣钱、盖房、娶妻生子、挣钱帮儿子盖房、挣钱帮儿子娶妻生子的繁衍怪圈,本地教师马志方不无忧虑地说,“一旦哪个环节出问题,一个家庭就陷入绝境”。因此,村民都小心翼翼,没钱了就使劲挣钱,文化知识已经成为了一种附庸。



一所小学



马丈子村,已经没有了长辫子和大烟杆。



小时候,每个人都留着长辫子,在学堂上课,谁要不听话,先生就会坐在藤椅上,用一米多长的大烟枪敲孩子的辫子头。



儿时的印象,76岁的马成勇记忆深刻。



他是同年代中少有的文化人,接受采访,他会工工整整撰写讲话稿,一字一顿念给记者听,不忘强调一句,我是初中文化。



当然,他只念过四年书,从9岁到13岁,然后就开始给别人放羊,所有知识都是自学的,尽管如此,在马丈子村,他依然是公认的文化人。



马成勇小时候,马丈子小学还不存在,学校是建国后才成立的。通常,一些文化知识都是通过这里,由孩子带回给村里老少。



这个小学承接了附近超过三个行政村的适龄学童,兴旺时学生人数是现在的两倍。



由于这是距离县城最近的村,村里稍微有钱的人都已搬到县城居住,马丈子小学也随着学生的减少从学校变成了教学点。



随着近年来不断深入的撤点并校工作,2010年左右,马丈子小学曾被当地教育部门规划为拟撤销的教学点。这一决定最终因一公益组织的百般争取,教育部门才保留了学校。



教学点留下了,却无法留住老师,8个班的建制最终只剩下十来位老师留守。



马成勇和村里人并不清楚这里面的曲折,只听说学校的学生越来越少,老师也越来越少。



兰毅和两个伙伴的到来,自然很快成为村里的热门话题。



村里不是没出过大学生,但大学毕业后,这些孩子跟出嫁的闺女一样,一年还回不了一趟村,马成勇自己的孙女也是大学生,毕业后也留在了城里。



生长在城里的兰毅,却来到了这里,不过,这里的一切对兰毅来说都是陌生的。



尽管有心理准备,一年前上任时,兰毅还是被马丈子小学大门一侧标注的“危房”二字吓到。



没有篮球架、没有乒乓球台,教室玻璃窗都摇摇欲坠;操场上全是坑,低年级的孩子在操场一跑一个踉跄;厕所苍蝇乱窜,一不小心扑哧就能踩死一只。



“没钱没项目,穷得。”曹庆武不避讳学校破烂的原因。别的学校村里会给钱,但这个村有数十万元外债,没多余的钱给学校。



因为穷,学校师资也不足。



这是一所村办小学,128名学生,依然保留了幼儿班到6年级的8个班级建制。



“按照正常情况,每个班配备两个老师,全校基本师资应该达到17人,实际上,学校老师只有11人,加上志愿者也只有14人。”曹庆武继续向兰毅倒苦水。



老师都不愿意上马丈子,全校老师的老龄化还特别严重,平均年龄达45岁以上。



一个开端



刚到学校时,没有住处,本村的马志方老师主动将闲置的屋子腾出来给兰毅和两个伙伴住。



放下行囊,兰毅想洗把脸。



满屋子找遍了也没发现自来水水龙头。



“难道没水吃?”兰毅开始犯嘀咕,末了才知道院里有一口井,村子里都用井水。



三人都是来自城市,城里水龙头一拧,就可以放开用,这里不行,水需要从两米多深的井里打上来。



打水特别费劲,胶桶,放下去一直浮在水面上,水进不了桶里。



最后他想到了一种法子,他把绳子系到胶桶把手上,桶口朝下底朝天,往井里使劲推,啪的一声嵌入水面,再使劲往上提,快到井口时再次放下去,来回数次,桶里的水便满了。



第二天去学校上课,从写着危房的大门进,操场上坑洼不平,没有任何体育器材。



在马成勇老人的印象中,几十年来,学校一直是这样,以前他还愿意经常去学校感受一下氛围,加之有孙女在学校上学,学校的大小事,他这个“文化人”也掺和一下,后来风吹雨打,时间一长,学校的操场起坑了,土墙裂缝了,连窗户玻璃也破了,自从孙女上初中后,马成勇基本不再踏进写着危房二字的小学大门。



学校偶尔向上级的修葺报告,县里教育局关心不过来,村里前几任村长对村里的一屁股债还一筹莫展,完全无暇顾及小学的安危,几经沧桑,学校的小土房便成了危房。



更令人感到绝望的是,整个村子里,人们对于孩子的教育,似乎都不抱有什么更远大的目标。



“有个孩子成绩倒数第一,通过补课、加油打气,他的数学成绩由原来的20分涨到了40分,这本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可他第二天来就再也无心学习了。”兰毅再三打听才得知,孩子回家后遭到了父亲狠狠的责骂。



“笨死了,还考不及格,读书有啥用?”当孩子把成绩单拿给他父亲时,获得的依然是一句“笨死了”。



这个孩子的父亲没读什么书,照样挣钱养家,甚至因为一些机遇赚的钱还比其他村民多,在他眼里,读书再好,对改变命运没有太大关系。



这样的观念弥漫整个村庄。传说中,那些拥有矿藏的人们如何一夜暴富,那些搏来了好生活的邻居,也没几个是依赖文化,而村民陆续迁向县城的事实,让留守在村里的人,更像是被遗弃的一群。



“家长文化水平低、注意力不在孩子身上、经常说孩子笨是村民普遍情况,我去家访很多次后才发现。”教育,似乎不仅仅是课堂里、校园中的事,兰毅慢慢明白,改变村民的思想,改变这个贫穷村子的面貌,或许才是改变基层教育的开始。



一个变化



村里有一条小河,河床常年干凅,雨季才有洪水经过,数十年下来,村民将生活垃圾倾倒进河中,河道俨然成了村民的生活垃圾场。



“河的下游是一个水库,水库是秦皇岛市水源地,每逢雨季,河里的一部分垃圾便随洪水灌进了水库,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水库被污染。”



马丈子村村主任马利称,打工是村民主要的经济收入,贫穷,使得村里的外债积累已达数十万元,没人有意识来改善村里的环境。



在兰毅的建议下,村子进行了有史以来第一次大扫除。所有垃圾,往县城垃圾场拉了整整四天才拉完。



“村里不再臭气熏天,今年两次发大水,河边的道路没有再被冲毁”,马成勇大爷看在眼里,70多年了,这还是头一遭,村民开始下意识尽量少往河沟里倒垃圾了。



随后,志愿者还给村里通上了网线,组织了秧歌队,成立了妇女互助组织,减少村里闲散人员。志愿者还帮助村里做未来三年发展规划,甚至帮助村长撰写致外出务工人员的信。



“马丈子村属于满族正白旗后裔,我们便帮助村委会走访有资历的老人,搜集村子的历史资料。”为使得孩子的乡土教育更加深刻,志愿者还协助村里编撰村史,把一个个传说用文字鲜活起来……



为丰富村民业余生活,志愿者还向公益组织申请经费,办起了马丈子小学校报,并将部分历史资料与孩子们的部分作品一起刊载到校报上,供全村人业余阅读。



“让学校成为村子的文化发展中心,带动村民素质提高后,对孩子的教育重视程度就可能提高,进而,将直接影响孩子在学校学习的动力。”兰毅的设想得到了中国滋根乡村教育与发展促进会的经济支持,在村里的大部分项目将由该促进会进行经济后援。



“接下来,我们还将办一个家长学校,请各种专家来给村民培训,讲致富经、讲教育观念、讲父母如何教导孩子等知识。同时我们还会启动小型经济合作扶持项目,给50户孩子家里发放小白兔兔苗,供村民养殖。兔子的繁殖能力很强,在一段时间后,如果可能,就联合小白兔养殖较为成功的村民组成小白兔养殖专业合作社……”兰毅帮助村民致富并提高自身文化素养的设想还有很多。



村里很多规划都是兰毅建议的,新上任的村主任马利很感激,“他都算是半个村官了”。



“利用离县城很近的优点,没准过几年城里人都来我们村摘栗子,游古庙,远眺野长城了。”马利对村里的未来充满希望。



一系列的动作,让志愿者的名声迅速在小村子里鹊起,村民开始对三个大学生志愿者刮目相看,并开始给住校的志愿者送来白菜萝卜,谁家做了好吃的,也让孩子到学校来请志愿者过去吃……



在兰毅看来,学校是村子的文化发展中心,重树这个文化中心对于村子的影响力,或许能够改变村民对教育重视的程度。



一群 “ 知青 ”



青龙的天空异常清澈湛蓝,兰毅尤其喜欢这里的夜晚,一仰头就可以看到银河。在这之前的20多年里,他一直以为那只是个传说。



在这样澄澈的天空下一年了,伴着每一天的努力,马丈子小学的改变已然有目共睹。



“操场平整、围墙和厕所翻新,办公室的危楼改造、教室维修。”兰毅轻松地讲出了学校这一年来的变化。



“水泥应该多一点,砌砖时角度不能偏,可以把它看做是一个长方体。” 没有乒乓球台,兰毅便请来泥工师傅,指导孩子们自己做,顺便还讲解立体几何。



大量的项目都需要钱,除了正常上课,兰毅更多的时间是到网上找公益组织,找钱找项目。



他给多家公益组织发邮件求助,大部分石沉大海,不过,在河北青龙长期开展项目的中国滋根乡村教育与发展促进会的回应,令兰毅的想法很好地在村子里展开。



还有一些项目来自网络爱心人士的捐赠,包括每个教室获赠的一台电脑。



马丈子小学是一所村办学校,以前村里很少出钱出力,但在志愿者的协调下,村里也帮助学校拉来黄土,对操场进行了平整。



如今再次走进学校,蓝紫色结合的外墙,崭新的大门,雪白的墙壁,平整的操场,相对干净的厕所,漂亮的花坛,简洁的篮球架和乒乓球台……



“他们脑子活,想着法子变教学花样,甚至还拉来赞助把学生的作品结集印刷成册,明晃晃的铜版纸,不管是对学生还是对我们这些官员,都是活生生的教材。”兰毅的志愿者伙伴张静找来公益组织,将4年级和5年级孩子的绘画作品印刷成精致的画册,吕凤楼对这种行为“赞不绝口”,正准备把这种经验推广到全县。



目前,在整个青龙县,这批“为中国而教”支教志愿者人数已达17名,他们在6个乡村学校上课。



吕凤楼说,看到这些大学生,很容易让人想到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知青。



实际上,那时候的知青大多在劳动,而今天的“新知青”,带来的是全新的观念。



不过,两个年代的知识青年遭遇的现实却都一样:穷。



“一到两个星期一顿肉,一个人一个月生活费100元。”这是兰毅最初的生活标准,但并未持续太久,条件太差,胃病复发,他最终将费用提高了50元。



事实上,教育局给志愿者每个月每人1200元的补贴在青龙县不算少,但大部分志愿者都非常节省,加之没有地方买菜,志愿者的生活普遍比较艰苦。



兰毅会省下一半的钱,用作帮助学校项目周转资金,大学毕业一年多,他仅买过两件衬衫,“衣服还能穿,穿坏了再买”。



“4元多的洗洁精砍价到3元6角,后来发现洗洁精还是贵了,于是就买了1元2角的面碱。”90后志愿者吕赞买面碱已经成了志愿者之间的笑料,但吕赞却很认真,他想省钱买一部DV,记录孩子们的生活。



“两年后,或许是一部很好的纪录片,你能不能帮忙找一个机构或者好心人赞助一下我们呢?”吕赞看着笔者问。



新来的志愿者冯碧怡专程跑到笔者的宾馆蹭洗澡。



“喜欢听喷头哧哧哧的声音,很幸福。”热天,在学校将就用井水擦洗一下,还能应付,冬天就只能在县城澡堂洗澡,为了节约钱,通常是一个星期才洗一次。



“你现在还有钱用吗?”笔者问冯碧怡。



“怎么了?你要给我钱?”停顿一秒后,她继续小声说道,“以前剩的呗。”



“哪个以前?”笔者又问。



冯碧怡低下头说:“读书的时候。”



尽管穷,几乎所有志愿者都不张口向家里要钱。



在9月19日下午的晚饭时,青龙镇总校校长朱在良掏出900元钱,给在场的每个志愿者分300元,这已经是他第三次自掏腰包给志愿者发补贴了。



“人好用,比在编老师还好用。”发完补贴朱在良感慨颇多。



冯碧怡快速接过来,揣在荷包里,连声说谢,她刚到青龙还不足一个月,300元应该可以花到学校发补贴。



当晚,三名志愿者一起去澡堂洗澡,冯碧怡依然惦记笔者宾馆的淋浴喷头。



“哧哧哧的声音,真的很幸福。”她又说了一遍。



一些担忧



马丈子小学,至今没有专业的英语教师,唯一一个教英语的老师,口语发音却不准确,冯碧怡从英国布里斯托大学回国后进入马丈子小学教六年级英语和数学。



“Class begin ”,当冯碧怡走上讲台第一句简单的口语讲出来时,台下的所有学生都睁着大眼睛望着她。



“孩子们不懂得说‘Good morning’ ,班长不知道说‘Stand up’,他们都说听不懂,我才意识到,这里的英语教学没有口语,甚至学生连单词的正常发音都不能识别。”



冯碧怡不禁想到一个问题,自己有两年时间可以给她所带的学生矫正口语发音,可两年后呢?



其实,在支教前,冯碧怡曾考过公务员、进过高薪培训机构、甚至考虑过更多的其他好工作,但她最终选择了支教,可要一辈子在山里度过,这是她没有想过的。



对于是否长期留下,“我还没有那种境界,像其他队友那样将之当成一种事业”。任教于青龙县大石岭中心学校的志愿者蒋金玉在她的年终总结中写道。



有学生悄悄问她,你下学期还来么,还教我们吗?



她总说不知道。她说:“他们眼神里的留恋,我总是害怕面对。”



志愿者走了怎么办?同样的问题也萦绕在吕凤楼的脑海。为了提高本地教师素质,这位从教26年的特级教师正在推动全县教学方法改革,希望通过改革来促进教师队伍素质的提高,但这需要时间。



“从总的编制来说,我们不缺编,但我们缺专业型教师。”吕凤楼称,“我们出去30个人招老师,结果只招来五六个人。”描述教师招聘现状,吕凤楼有些难以启齿,受地域条件限制,根本无法找到高素质的专业教师人才。



因此,引进高素质的支教老师是目前最直接改善这种现状的途径。



“我们希望项目会有延续,否则暂时的改变发挥的作用就不大。”吕凤楼充满愁绪,因为去年只签了两年合作,明年依然会申请,不过是否能通过,还未知。



吕凤楼的担忧,也是志愿者们的担忧。



对这些新知青而言,两年的青春时光里,努力做过的事情,哪怕只是一点点的改变,随着他们离开的背影,是否也会荡然无存,为现实瞬间淹没?



“我觉得,一个村庄的教育,也代表了一个国家的教育现实。”兰毅说,“国家不能忘了这些村小学,一味地撤是否恰当?其实,很多学校承载着一个村的文化滋养功能,而村子连着一个县,所有这样的总和,就是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