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天，和我搭班的老师对我说：“这一年结束了，我都替你松口气，你终于‘逃离’这个班级了。”
我很疑惑，随机加了一句“为什么？”“我教了几十年书，从没遇到你们班这样的学生，我上课都害怕。还好你年轻，够坚定，换作我的话，早……”
也许是夏日晚间的微风太热，又或许是蝉鸣的聒噪声太大，我实在忘了后面的话语，只记得那些孩子的每一张笑脸。
本文作者2021级未来教育家徐小凡，她究竟遇到了什么样的学生，又发生了什么故事？一起来看看吧。
事情的起因来源于一次再普通不过的“小学生式拌嘴”，但我没想到，这一起事件竟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是积压已久的无法忍受。当时的我还在宿舍啃着玉米，门口突然响起一阵急促敲门声，我们班的小王在食堂门口摔倒了，坐在那里嚎啕大哭，可以说是歇斯底里。原来，因“拌嘴”败落下风，他甩开饭碗与同学，猛地冲出食堂，踩空一级台阶，摔倒在地。当时的我以为是受伤了痛得厉害，但当我追根究底后，发现这是一次必然的爆发。回忆起那几个小时，我像是心里哽咽般难受，家庭的分崩离析给敏感的他造成了不可磨灭的伤痕，亲戚的言语在他那里转化为不可避免的鄙夷，同学的疏远让他感受不到童年的快乐，老师的催促让他无可奈何，亲生母亲的辱骂与逃离让他觉得自己不配出生，父亲的不管不顾让他觉得不被重视，继母“凡事为你好”的打骂让他失去了生活的希望……曾经的他也想把这些难受讲给奶奶听，但为生活奔波的长辈们根本无法理解，只是一句又一句的“你好好读书！”“听话，听老师的话。”长此以往，所有的委屈都无法宣之于口，只能在心里埋藏，成为定时炸弹，自己则每天强打精神来学校上课。听完他的叙述，我沉默了很久很久，因为我不知道如何排解。善良的他说：“我终于说出来了，我心里好受多了，老师，谢谢你！”我点点头，给了他一个拥抱，给了这个年仅10岁的孩子久违的拥抱。我本以为这件事情暂告段落，却不曾想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小王的情绪逐渐起伏不定，频繁暴躁，会因为同学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大动干戈，即使是昔日好友。他开始在学校楼梯间、操场、宿舍楼声嘶力竭，一边哭喊一边念叨：“我要杀了XXX。”仅仅因为那个孩子没有接受他的零食，或者批评他没有按时交作业。以前积累的所有怨气统统奔涌而出。我们一次又一次平复他的心情，但效果不明显。权衡之下，我们与他的家长商量，让他进行心理咨询，寻求更专业的帮助。但效果似乎不太妙，他竟渐渐有了自残倾向，吞纸、墨水，用小刀划伤手臂，头撞墙壁……这样的情景触目惊心，我开始害怕了，但我不能退怯，一旦我选择逃避，那么这个孩子就会陷入深谷，失去与集体间的羁绊。辗转反侧，翻阅心理资料，我决定采取些力所能及的方法。在学校，我定期和他交流分享，讨论他感兴趣的事，给他关爱，让他摆脱对老师的恐惧，给他制定适合的学习计划，多鼓励、多赞扬。慢慢地，小王的情绪得到了控制。但命运的天平似乎总是向它处倾斜，不愿给这个孩子一点喘息的机会。小王在他亲生母亲过生日那天，用微信给母亲发了祝福，满怀期待的他以为能得到母亲的关爱或者一句简单的感谢。事与愿违，这位生他的母亲选择了更极端的方式，她让小王不要再联系她，就当她“死”了，也没有生他这么个儿子。这样本就处在悬崖边上的孩子彻底“疯狂”了。据小王奶奶回忆：“娃儿开始和她亲妈吵架，并不断尖叫，甚至开始摔东西，一时间辱骂声不断…他…他当时就站在家里窗户旁…一只脚…已经跨在了窗户边上，一只手再扯防盗网，我吓得心脏都要蹦出来了。”仅仅只是听了这一段七零八碎的描述，我都觉之心脏被人揉捏一番，更何况亲临现场的家人，以及试图用愤怒掩饰无尽悲伤的小男孩呢？那一刹那，绝望的情绪在小王的心底蔓延，自杀与毁灭的念头暗滋生长，据他描述：“这样讨厌的情绪就像是长满荆棘的藤蔓死死缠绕在脖颈间，稍稍挣扎就会勒得更紧，我想要逃跑，但是藤条的毒素会在体内流窜，我必须离开或者结束生命，才能摆脱。”双目无神的他就这样站在我的面前，我能深刻并强烈的感受到这个小少年的无助，他想要摆脱，但现实不肯放过他，他的心愿几乎不可能实现。因为在不久前，家里人为了让这头受伤的“小兽”走出阴霾，驾车去到了他亲生母亲的现居地，试图解开心结。可想而知，这是一场无疾而终、一厢情愿的奔赴，亲生母亲根本不愿露面，到了家门口也选择避而不见。连着血肉的、世人口中美好的、温馨的、快乐的母子情，在这一幕幕闹剧中分崩离析。这也是让我们最无力的，因为没有任何人能够弥补这份缺失，也错过了弥补的最佳时期……“即使命运对我不公，我仍报之以歌。”这是众多面对无可奈何命运的勇士们激励自己的话语，但我无法将这句话讲给一位年仅10岁的孩子，凭什么小小年纪的他必须接受成年人的无礼的随意的可笑的不负责任的决定？但面对这无法排解的死局与不可操纵的人心，除了让孩子学会重新看待这一切关系外，我似乎做不了任何实质性的改变。我能做的，就是用那看似单薄的词汇给他微不足道的力量。每个中午，我都会让孩子来办公室“谈天说地”，聊一聊今天的状态，即使有些故事我已经听了13遍，但看着他每一次想要倾诉的模样，我不忍心打断，因为堵不如疏，话痨少年也挺可爱。就在我们以为生活逐步走向正轨时，他再一次选择了逃离——离家出走。两天一夜的不眠不休，终于在市区一个小区门口的路灯下找到了他，和他买的一只小狗。微弱灯光下，抱着小狗的少年在寒风中瑟缩，也许是月光，也许是车灯，总之那一刻，在他的眼中，我看到了久违的光芒。但眨眼间，又消散的无影无踪。小动物是不是能够让小王重获被需要的感受呢？我觉得自己找到了了能带孩子走出干涸沙漠的绿洲。我兴致勃勃的和他的家长表示，他长途跋涉跑到市区买一只小狗，也许是他很久以来的期待，可以试着留下这只小狗。一盆冷水浇得透心凉，他奶奶表示，小王爸爸已经把这只小狗给退回去了，我们都觉得狗会影响学习……我不知应该用什么词语形容那时的心情，五味杂陈都不足以概括。小王又回到了课堂，依旧中午和我聊一聊，并补一补功课。在我的劝说下，他表示不再逃跑。这几个月，他总是在晚饭后从教室消失，但我能准确找到他的位置，就在我的教师公寓的后面墙角处。他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我会给他足够的时间去放空，等到他需要的时候再来找我。我们共同约定，一旦想不开的时候，就抬头看天，想想自己的老太在天上关心着自己，或者想想老师，有任何难受都可以和我说。在这个时候，他的眼里总是饱含着泪水与悲伤，嗓子总是说不出话，只会用勺子在地上写写画画，将他的心里话告诉我，我也用勺子回应他。教师公寓背后的一隅，渐渐成了我们的秘密基地，倾吐内心的隐秘角落。当小王的情绪稳定后，我想帮他重塑信心，改变思考和看待问题的方式，找到生命的价值，只有从根本改变才能更加强大。于是，和其他科任老师沟通后，我们总会在课上鼓励他，表扬他，想方设法的让他感到自己被关注，自己能够被别人看见。也尝试让他父亲从外地回家，经常陪伴他，见证孩子的成长点滴，给他面对冷酷外在世界的力量。渐渐地，他开始尝试参与课堂，与同学交流，慢慢地，他的脸上也会偶尔露出笑容，眼里也似乎有了希望。在这里，我想对他说，不要害怕，慢慢走，这世界缺少的温柔，我给。
徐小凡
2021级未来教育家项目成员
任教学校
常德市鼎城区韩公渡镇中学
教育信念
天空收容每一片云彩，故天空广阔无比。
